文/申雁冰
本文首次發表于香港《a.m.post》雜誌2016年3月刊
Peter Wayne Lewis & Frederick J. Brown (彼得·韋恩·路易斯暨弗雷德里克·J·布朗)
Ullens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Art (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)
798 Art District, No.4 Jiuxianqiao Lu, Chaoyang District, Beijing, China (北京市朝陽區酒仙橋路4號798藝術區)
Jan 15-March 13, 2016
今日的尤倫斯畫廊中,講著流利中文普通話的美國人田霏宇作為館長為觀眾介紹彼得·韋恩·路易斯的新展,展臺裏1988年革命博物館辦展的舊照片,則記錄了二十八年前一次相似的策展事件:同為美國非裔藝術家和抽象畫派的弗雷德里克·J·布朗來中國辦展。當時的主辦方是一位坐在沙發上喝茶握手的中國領導,穿著當時時髦的白色西服,戴茶色大眼鏡。彼時的中國藝術界對「策展人」這個概念還很陌生,凡是涉外國際交往事件,都需領導出面,走一套官僚程式。今非昔比,今天的展覽在由比利時貴族創辦的私營畫廊舉辦,並由一位熟知中文的美國人作策展,彼時宏大的「革命博物館」也換做了「尤倫斯」這樣洋氣名字。
1988年北京的夏天,前來參觀展覽的觀眾人數空前,拍著長隊,非常集體主義。人們普遍戴著80年代流行的茶色大蛤蟆眼鏡、牛仔褲加襯衣。這種裝扮在當時時髦得很,今天看卻很簡樸乃至「村」得很。2016年1月的冬天,在一個設計感十足的畫廊裏,觀者已無需跟著大隊伍前進,而是在滿足多種需求的空間中自由選擇,可以在兒童藝術教育區駐足,可以在藝術書架前喝咖啡,可以在藝術品商店選購,在展覽中徘徊,還可以去畫廊盡頭的一場促銷活動,看看如何用3D手繪設計打造一款專屬於你的電子移動設備。昔日僅限於報紙、政府檔案、宣傳稿的媒介,換成今日的微信公眾號、官網、微博以及如明信片般精美的宣傳卡,通過掌中的智能手機,資訊便觸手可得。冬日時尚在參觀者身上盡現,年輕人身穿當季時髦款式,可以看到時尚雜誌與網站倡導的歐美式、韓式、日式等痕跡。
如果1988年的觀眾由「北京市民」和「知識份子」構成,那麼2016年的觀眾則來自中國日漸成型的「城市中產」。他們的家鄉來自全國乃至世界各地,定居或旅居北京。觀眾中已越來越難找到北京本地人,取代之的是全國各地的面孔,還有相當數量在北京生活工作的外國人。知識不再是某個特定階級的權力,而是與個人收入和生活水準掛鈎。擁有了物質基礎的中產們,開始將藝術納入生活方式,作為品味的一部分。另一部分則沖著藝術的商業價值,包括用藝術品投資理財的中國新富,也包括專門炒作在國際市場呼聲極高的中國藝術的老外們。
「非裔美國人藝術家」這個概念,對相隔近三十年的兩批中國觀眾來說,意義可能大為不同。80年代的中國,剛剛開放國門,對外界的認識還很籠統,「老外」與「資本主義」兩個概念可囊括國人對外部的認知。當布朗來華辦展時,中國人對他的印象限于是「第一位來中國辦個展的美國藝術家」,作品全部是布朗在70、80年代的美國創作的作品,漂洋過海運到中國來。而在今天,當我們認識路易斯的時候,我們更渴望深入聽聽他個人的故事,比如他是來自牙買加的移民,族裔與身份對他創作的影響,他在世界不同城市生活的經歷,物理與爵士樂如何啟迪他的創作。特別是他自2007年以來就生活在北京,此次的作品正是他在中國期間創作的,包涵了他對這個國家與城市的親身體驗參與,這種近距離的切身感,與布朗那次漂洋過海的異國遠行大相徑庭。80年代的那次展覽,伴隨著中國藝術界對「抽象主義」這樣的西方前衛概念懵懂又狂熱的崇拜,但今天看到路易斯的作品,我更震撼於他對色彩豐富的想像力,對人類視覺潛力的無限探索,將佛教、唐卡藝術與音樂大膽的碰撞糅合,至於是什麼藝術概念,並不重要。
布朗的那次展覽,附著了中國人對西方新思潮的懵懂與探索的渴望,即使還有集體主義的一點余溫,卻也是八十年代理想主義精神的真實體現。當時身在其中的人也許並不能感知對歷史的參與感,但在二十八年後的今天回頭觀望,則可隱約看到那是屬於歷史脈絡的一部分,通通匯入了那個時代所謂的「理想主義」、「資產階級自由化」的河流,乃至緊接著展覽的第二年夏日,一場政治運動為中國十年改革開放作了一個別樣的注腳。路易斯今日的展覽又能為歷史作一個怎樣的標記和預言?是「全球化」、「個人主義」抑或「新常態」、「互聯網+」、「經濟下行壓力」? 唯時間可以回答。